像蛇蜕皮一般,我从人类的外壳中爬出(上)| 科幻小说

2023-08-11 16:25:23 来源:哔哩哔哩

今天带来外文科幻小说《美丽怪物》连载!

作者简介

普里亚·沙玛是一位英国全科医生,利用业余时间进行小说创作。她以短篇小说闻名于世,尤其是恐怖奇幻小说,多次收录进各类恐怖小说年选。她的作品发表在诸如《黑色静电》《区间地带》《星体反照率一》和《冒险》的许多杂志上。代表作《美丽怪物》获2016年英国奇幻奖最佳短篇,《奥姆龙魂》获2020年英国奇幻奖和雪莉·杰克逊奖最佳长中篇。


(资料图片)

美丽怪物(上)

Fabulous Beasts

全文约10000字,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

作者 | 普里亚·沙玛

译者 | 魏映雪

校对 | Punch

“伊莉莎[1],告诉我你的秘密。”

[1]伊丽莎白的昵称。

在派对聚会的时候,我偶尔会被那些人逼得不知所措。他们一边喝干杯中的酒水,一边在房间的另一头盯着我。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关于我自己的风言风语。

伊莉莎长相怪怪的,但她确实有点儿料,是吧?是个丑美妞。他用了一个法语单词,来表达“又丑怪又漂亮”。只有知识分子才这么骂人不吐脏字。

我总是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过来。从他们开步前的停顿中就可以看出,他们似乎正在整理思路。接着,他们迈开步子,目的明确地走来,穿过众多的演员、记者、政治家,不理会任何跟他们打招呼的人,免得失去了走过来的勇气。

“伊莉莎,告诉我你的秘密。”

“我是一位公主。”

这话说出来如此荒谬,连我自己都很诧异,竟然用了肯尼对我们的称呼,就算我现在已经四十多岁,肯尼也不在人世二十四年了。我越过前面的人,在人群中寻找着乔治娅。我想告诉她我受够了,准备回家,也许她会跟我一起回去。

来跟我搭话的人一脸不信。他们不信,再正常不过。我甚至都不叫伊莉莎。我真正的名字叫罗拉。我也不是公主,而是个怪物。

作为肯尼的公主们,我们住在高楼里。

我妈凯斯,在“领主大厦”的十三层有一间公寓,位于北方的一座早已没落的小镇中。距离伦敦217英里,距今24年。那里完全是个遗世独立的世界,或是说这样反而来得更好。

凯斯的妹妹艾米,就住在两层楼之下。她从医院回来的那天,我和凯斯到她家去探望她。她打开门,身上穿着一套黑色的天鹅绒运动套装。下装松松垮垮地挂在臀部上,上装卷了起来,露出布满褶皱的皮肤。就在一天前,这里的皮肤还因为怀着宝宝而紧绷着。

“你们好。”她将门大开,让我们进去。

艾米只跟凯斯说话,从不搭理我。能让男人神魂颠倒、让女人咬牙切齿的人,她总有办法装作没看到。

凯斯和我弯下腰,打量着婴儿摇篮。

“像颗闪亮的钻石。”凯斯柔声道。

她说的对。有些新生儿会皱成一团,但塔卢拉却不是这样的。她看起来就像是来自凯斯的毛衣图样的某幅正面图,完美无缺。在那个年纪,我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其他人都长得不一样:塌鼻子还鼻孔朝天,窄小的眼睑,还有一对小耳朵,像是被挤压在头骨之上。我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妒意。

“她叫什么,艾米?”

“塔卢拉·罗斯。”艾米将头枕在凯斯的肩上,“要是当时你在就好了。”

“我也很想在场。亲爱的,真对不起。但当时没人照看罗拉,而且还有米奇陪着你。”凯斯的道歉肯定是真心的,因为平时她提到米奇时,那语气活像刚刚闻到了馊牛奶味。“他现在到哪儿去呢?”

“出去了,去庆祝宝宝的出生。”

从凯斯的表情看来,她可不觉得他出门只是为了庆祝宝宝的诞生。以前,他总是在艾米身边晃来晃去。我只是为了照顾你,就像肯尼所希望的那样,说得他好像只是在恪尽职守似的。可现在,有这么多脏尿布等着换、婴儿奶粉等着冲时,他却不在,跑出去鬼混。

艾米还不想将话题从凯斯的缺席上转开。

“你本可以让我的朋友照顾罗拉。”

艾米其实清楚得很,凯斯从不让其他人照顾我,甚至艾米都不行。

“咱们就别争了,宝贝儿。你一定累了。”

艾米的目光就像是在冰水中浸过一样,里面包含着不能对我直说的话。他妈的,丑陋的小畜生,你总挡我的道。

“你一定饿坏了。让我给你来杯茶和三明治,吃完还可以好好睡一觉。”

艾米回床上躺着了,我们站在那儿,看着小宝宝。

“别打歪主意。你可不能像你姨一样,十六岁就有了宝宝。你不能像我俩中的任何一个。”

凯斯对我说话的语气就像我已经二十四岁了,而不是四岁。

塔卢拉动了动,伸展开身体,双臂向外打开,就像她正从高处掉落似的。她睁开了眼睛,但是既没有到处乱看,也没有大声哭喊。

“这小东西需要我们的帮助。”

凯斯将她抱起来,放在自己的膝盖上,仔细打量着。我将鼻子抵在她头骨上柔软的地方。就在那时,我爱上了她。

“你为她许的什么愿?”凯斯笑着问我。

巧克力。芭比娃娃。自行车。宠物蛇。在我童稚的心里,一切值得给予的东西。

周六是购物日。我和凯斯沿着卡斯卡特大街朝镇里走去。我们路过了一排破旧肮脏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宅邸,它们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的繁华。现在,这些房子有些被改造成了公寓,当作社会福利住房;有些被人非法占居,屋里满满当当都是躺在自己潮湿的铺上、臂弯里扎着注射器的人。

后面是一片排屋区,间杂着四通八达的小道,是极其容易发生袭击事件和逃脱追捕的地方。这种布局本来很人性化,因为小镇靠近利物浦,曾经人人都会做些生意。造船厂已经搬空了,20世纪80年代集装箱货轮的出现,让大量码头工人失了业。居民区内的生活,都摊开在阳光之下。已近午餐时间,女人们仍旧穿着背心和睡裤,坐在屋前的阶梯上。她们手里夹着香烟,当凯斯经过的时候,一边躲避着凯斯的目光,一边交头接耳。有个男人只穿了条短裤,苍白的啤酒肚被太阳晒得泛红。他看到凯斯,打了个招呼。凯斯没理他。

我跟在凯斯身后,她手推车的轮子本来就吱吱作响。车子里堆满了蔬菜、用泡沫塑料托盘装着的廉价冷冻肉和一袋袋的碎饼干后,那声音更响了。

凯斯停下来跟一个女人说话,女人有一口烂牙,牙齿上还有斑斑茶渍。我觉得很是无聊。我们在小镇的郊区,这里的店家都破败不堪。有几家清仓甩卖的家居用品店,一家翻新洗衣机的批发店。我在人行道上走来走去,直到被某样东西吸引,使我停了下来。在商店橱窗上方,有一块破旧斑驳的招牌,上面写着“里基的爬行动物”。店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玻璃缸,大部分是空的,但在前排的一个玻璃缸里面,有一些水龟叠在一起,在一池浅水中,努力地攀过同伴,一只接着一只。

商店的门敞着,露出了地面上铺的亚麻油地毡,一直延伸到房间的角落处卷翘了起来。地毡呈现一种趋于灰色的若隐若现的蓝,但或许只是因为它很脏。我可以看到从玻璃缸中透出的光,有的鱼横冲直撞,反射出绚烂的光芒;还有的鱼靠着薄如蝉翼的鱼鳍漂浮在水中。我完全被迷住了。柜台后的男人抬起头来,微微一笑,但他并没有试图跟我说话。这是他的聪明之处,不然我肯定跑走了。

接着我就看到了它。靠着后墙,有一个狭长的玻璃缸。我走近那玻璃缸,看到一条美丽的蛇,从蛇腹上的苍白皮肤到蛇背上的褐色纹路,都完美无暇。

它盯着我,缓缓地爬近,接着抬起脑袋,身体的前三分之一直立了起来,就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线拉扯着。我将自己的前额抵在玻璃上。

“它喜欢你。”男人悄声说道。

它沿着玻璃缸的一侧爬行,我发现自己正随着它摆动,动作趋于同步。我对它的身体构造了如指掌,包括它皮肤之下的每一块肌肉是如何运动的,也包括它那独特的骨骼。我望进蛇漆黑的眸中,又从中望进自己的瞳孔。它分叉的蛇信尖端承载着它的世界:我的好奇、店主的汗水与善意、还有柜台后面玻璃缸中的老鼠那淡淡的诱人味道。

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我的肩膀,把我的神思拽了回来。是凯斯。

“离那东西远一点儿。”她的手指死死地抠住我,“不准再到这里来,听明白了吗?”

她看了一眼那条蛇,忍不住发抖。“天,太恶心了。你到底有什么毛病?”

回家的路上,她一直对着我大吼大叫。因为我使她惊慌失措,以为哪个变态将我拐走了。我没有意识到,她那时候有多害怕。她看着我的表情,就像是不知道自己生了个什么东西。

初为人母的新鲜感很快就被耗尽了。艾米坐在我家公寓的扶手椅上,她的脚趾甲涂成了和她的长款连衣裙一样的暗橘色。她刚做了日光浴,嘴唇涂成了一种不敢恭维的浅粉色。头发正裹着大大的卷发棒,为晚上出门作准备。

“猜猜今天我要去哪儿?”她问道,声音听起来愉快而清脆。

“去哪里,我的美人儿?”凯斯抽了口烟,避开我们吐出了一口烟雾。

如果说艾米是苗条的,那凯斯只能是瘦骨如柴。因为实在是没肉填充皮肤,也因为一天要抽二十五根烟,她脖子和胸口的皮肤上全是褶子。她戴着一串金链子。因为有干不完的清洁打扫的活,她的双手粗糙发红。她的脸看上去很不平衡:鼻子太小,耳朵太大,还向外支棱着。圆圆的眼睛,从未见她化过眼妆。我有时都忘了,她那时候也不过二十四岁。

“去见肯尼。”

塔卢拉直起身来,我以为她要离开我去找艾米,但她只是拿回了她的泰迪熊玩具。当坐回我的身边时,她朝我身上靠了靠,找了个舒服的位置。塔卢拉的衣服是艾米买的,花了不菲的价钱却让孩子穿着过时的镶褶边的衣服,十分可笑。

“肯尼一直问起你。”艾米打破了沉默。

“是吗?”凯斯将烟灰弹进空烟盒里。愿上帝爱她,她并没有太多的恶习。

“虽然他从不说,但他真的受伤了。每当我进去,身边却没有你时,他满脸都是失望的神色。你并没有对他表现出太多的尊重和忠诚。他不过是想照顾你和罗拉,就像他照顾我和塔卢拉那样。”

“我不想要肯尼的钱。他又不是罗宾汉。他打死过一个人。”

“他是我们的哥哥。”

这真有趣,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有个舅舅。

凯斯的脸突然沉了下来,就像是百叶窗突然被拉上。

“他很喜欢看罗拉的照片。”

“照片吗?你给他看了照片?”凯斯被激怒了,似乎准备动手打一架。

“我只是给他看了些照片而已。他想见她。你这是怎么啦?”

“只有我能管罗拉的事。别的人都不行。”

“那好吧。下次我会带着塔卢拉去见他。”

“不,不行。你不能带她去监狱。”

“她是我的。我他妈想带她去哪儿就带她去哪儿。”

“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女儿啊。”

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
“你总是跟你那些见鬼的男伴出去,把我看成一个不用付钱的保姆。她在这儿待的时间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都多,你竟然还有脸让我别管闲事。”

“所以就是钱的问题咯?”

“不。”凯斯不想再争执了,“问题在于你这个自私的被宠坏了的小混蛋。我是你姐姐,不是你妈。还有,我们得谈谈你该如何对待塔卢拉。”

“至少我知道谁是她爹。”

凯斯扇了她一耳光。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俩都陷入了沉默。艾米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红印。每当我问关于爸爸的问题,凯斯都会跟我说她是在一个吊斗里捡到我的。

“对不起,艾米……”凯斯伸出双手去安抚,“我不是故意的。我只是……”

“塔卢拉给我。”艾米厉声叫道,伸出一只手。

塔卢拉睁大了眼睛,看向我,又看向凯斯。艾米抓着她的一只胳膊把她拎起来。她发出尖叫。

“你小心点儿对她!”

“否则呢?你想干吗,凯斯?”艾米抱起塔卢拉,用一只胳膊夹着她,就好像夹着个包裹。“你会打给社会服务机构吗?给我滚蛋。”

打给社会服务机构,是跟报警相同性质的犯罪行为。

在那时候,塔卢拉满怀怒气,弓着背,两只脚乱蹬。她充分地向艾米证明了,以她的体型,反抗可以有多激烈。艾米将她扔在沙发上。她僵硬地躺在那里,满面泪痕。艾米也哭了起来。“那就留在这儿吧,他妈的看看我在不在乎。”

有时我感到迷茫的时候,我眼中透露出来的神色,哪怕在我自己看来,都觉得不像是人类。

每天我去热带医药学院上班的时候,都会被这事提醒一遍。

彼得是楼下实验室的一名生物化学家,他经常上来提取毒液。当他能忍受住恶心时,就会看着我挤蛇毒。

我的助理迈克尔把绿曼巴蛇从它的饲养箱里挑出来。我用一根前端分叉的金属棍叉住它的同时,迈克尔也同样叉住它身体的另一端。我用手固定住她颈部之下的位置,暗自感谢它承受着这一系列无理举动带来的屈辱。如果这里只有我和它两个,不用这种粗暴的手法,它就会来到我的身边。稍后我会用老鼠和亲吻补偿它的。它完美极了,亮绿色的皮肤,尖尖的脑袋。

“你年纪大的时候,可不能再干这活儿了。”彼得说,“你知道的,人的反应会越来越慢,所有反应都慢。”

蛇的易怒个性和爬虫学家的高死亡率都不是空穴来风。容不得稍有松懈或动作迟缓。就算安全地操作了很多年,蛇依然可能对你发动攻击,就算你侥幸不死,也会落得四肢乌黑坏死、七窍流血、瘫痪或是失明的下场。

彼得有着掠食者的个性。我压制过他之后,他就对我唯唯诺诺。我手里仍旧握着蛇,转身面向他。它对他发出嘶声,吓得他直往后缩。

我将曼巴蛇的嘴挂在玻璃杯的边缘,轻轻地施加压力。毒液沿着杯壁流下来,汇成一滩。

彼得不知道的是,当我和我亲爱的它们单独相处时,我会将它们抱在怀中,任凭它们缠绕着我的脖子。喜爱是相互的,它们是工作中最让我感到轻松的部分。

“它们喜欢伊莉莎。”迈克尔有些生气,他很维护我。自从我来了这儿,就没被咬过。

“集中注意力。”我严厉地对他说。他正在把曼巴蛇的饲养箱拿给我。我有些后悔,觉得自己过于粗暴直接。迈克尔对我一直很好。他从没有因为我缺乏社交礼仪而生我的气。但终有一天,他会受不了的。

对待蛇是很省心的。我搞不明白的,是如何才能取悦于人。

塔卢拉慢吞吞地跟在我身后。她穿着校服——百褶裙和带扣皮鞋,看起来就像是个洋娃娃。我一点儿都不嫉妒艾米给她买漂亮的衣服。接着,她像只小猫似的,蹦跳了几步,过来拉起了我的手。我们摇着手臂,向前走着。

我们拐上了卡斯卡特大街。领主大厦就在我们的正前方,在它的衬托下,对面的平房显得十分矮小。老年人或者身体不好的人居住的平房外安装着白色门把手和防盗门,十分容易辨识。

有两个女孩坐在围墙上,当看到我们时,她们跳了下来。这是学校里的名人,操场上的女王们,她们知道怎么用一个词就让你遍体鳞伤。她们伤害你,只是因为你跟她们不一样,或者你根本就不想变得跟她们一样。

“这是你姐姐?”杰德,就是那个稍矮一点的女孩问塔卢拉。

“不……”塔卢拉开口说,“她是……”

“当然不是。”杰德打断了她的话,急于说出早已准备好的一番话。杰德讨厌我在学业上表现出的非凡能力。我试过隐藏它,但它仍旧时不时地从我体内爆发出来。我喜欢老师,喜欢家庭作业,甚至喜欢红砖建造的学校,它仍旧尽量维持维多利亚时代救济院的样子。

杰德很狡猾,她不会用这一点来中伤我,她会用我的弱点来攻击我,而不是长处。“你太漂亮了,怎么可能是罗拉的妹妹。看看她那张丑脸。”

这是事实。我丝毫不为所动,我的五官排列的确没能长成正常人的样子。而且,我的视力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急速地下降了,厚厚的眼镜片还放大了我的眼睛。

“小心些,”杰德弯下腰,几乎就要贴上塔卢拉的脸,“她的丑陋会传染你的。”

塔卢拉用一双小手狠狠地朝她的胸上推了一把。杰德被推得向后退了几步,完全没有料到塔卢拉会攻击她。她举起拳头,想要揍塔卢拉。

我的血液瞬间沸腾了,毒液开始滋生。我的嘴里满是酸水,就跟犯恶心时的感觉一样。我一把抓住杰德的手,将牙齿刺入她丰满的前臂,啜饮她的鲜血。我能品尝到她的震惊与恐惧。我不知道她是否尖叫了,反正我也没听见。直到她的朋友打了我一耳光,我才松口。

我道过歉之后,就去坐在房间的角落里。凯斯和杰德的妈妈波林正说着话。

“我觉得如果我们能像两个成年人那样,不要第三方插手就将事情解决,就最好不过了。”波林说道。

社会服务机构的员工已经来过,确认了我是那个罪犯。

她以前做过这样的事吗?

没有,凯斯冷静而坚定地回答,从没有人教过罗拉这样做。

“对于发生的一切,我感到很抱歉。”波林举起她的茶杯,手微微有些颤抖。她啜了口茶,放回了杯子,再没拿起过。

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凯斯坐直了身子,“是罗拉咬了杰德,我很抱歉才对。我可以保证,等我收拾了她,她就再也不会这么干了。”

“她的确咬了。但是杰德先捉弄她的。”

“这不能成为罗拉那样做的借口。她本来应该直接走开的”

“早该有人让杰德知道些分寸了。”

“是我的女儿咬了你女儿。”恼怒使凯斯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。

“她自找的。”

凯斯摇了摇头,接着问道:“她现在怎么样了?”

当时,杰德躺在人行道上,抽搐不止。她的手臂上有一道道血痕,与静脉的位置相吻合。

“她会好起来的。”波林咽了下口水,“她打过抗生素了,身体还有些不舒服,仅此而已。”

“警察和社会服务机构之前来过了。”

“我可没向他们控诉,我不是告密者。我永远不会那么做的。”

“我没说是你做的。”

“你会告诉肯尼的,是吧?告诉他我们不是告密者。我们不会给你找一丁点儿麻烦的。如果杰德再靠近你的女孩们,我会削她层皮下来。”我和塔卢拉都被看作是凯斯的女儿。

“肯尼?”凯斯闷闷地重复了一遍。

“求你了。你会跟他讲的吧?”

凯斯想要说些什么,但最终还是放弃了,坐回了椅子里。

“艾米说她很快就会去探视他,我保证她会跟他讲的。”

波林走之后,凯斯关上了门。

“你对她做了什么?”这是事情发生后,她第一次与我对视。

“这不是她的错。”塔卢拉挡在我们中间,“杰德想要揍我。”

“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?”凯斯将她推到一边,“她的胳膊肿成那样子,血里面还带有毒素。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结结巴巴地说,“事情就那么发生了。”

她扇了我一巴掌。我伸出手想要阻止她,但她并没有停止动作,她将我推进卧室,推倒在地板上。我伸手护住自己的头。

“我养大你,不是为了让你变成这样子。”她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拳头上了。凯斯以前也打过我,但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狠。“我发誓,如果你再做那样的事,我一定会杀了你。你这个该死的小怪物。”

她一边高声咒骂,一边抽泣。塔卢拉也在哭,想要把她拉开。凯斯不停地揍我,直到胳膊没劲儿了。“你这个怪物,就跟你的爸爸一样。”

那个晚上,塔卢拉和我都待在卧室中。我们能够听见凯斯在公寓里走来走去。一开始,她拿着吸尘器在房间中到处清扫,不断撞到护墙板。一位邻居狠狠地敲了敲墙,她吼了回去,但还是关上吸尘器,将其放回了浴室。一整夜,她都在忙来忙去,直到双手全是擦伤。每当她苦恼的时候都会闻到漂白剂的气味,就像一个信号。有些时候,我都觉得自己会被刺激性气味熏到窒息。

我脸上的皮肤紧绷而且酸痛,就像是被泪水冲刷之后缩了水。塔卢拉卷起我的T恤,检查我背上的淤青。当凯斯的痛打带给我的震惊渐渐过去之后,有什么变化在迅速地发生。

塔卢拉碰到我的时候,很痛。并不只是我脸上的皮肤不舒服,浑身上下都很难受。我在地毯上摩挲我的脑袋,这是出于本能的行为,就是觉得需要拿什么东西盖住脸。皮肤就像要被撕裂了。

“我去找凯斯。”

“不,等等。”我抓住了她的手腕,“陪着我。”

我的皮肤变成了一种纤维状的鞘蜕,骨骼正在重塑。肋骨逐渐萎缩,纤细的盆骨和四肢退化了,除了肺以外,对称分布的器官开始重新排布,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往下推。每当一个器官被挤压塌陷,我都不得不大口地喘息,我感到横隔膜被撕裂开来,剧烈的疼痛使我蜷起了身子。

我在地板上扭动着,有东西从我身上脱落下来,在刺眼的灯光下呈半透明状,但我并没有流血。塔卢拉抱着我,我的皮肤还在不停地掉落,露出鳞片来。她将蜷缩成一团的我架在自己的膝盖上,我们躺在一起,我缠绕着她。

我没法移动,甚至没法呼吸。当我伸出自己分叉的舌头,便能品尝到塔卢拉散发在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的味道。

晨光穿透了薄薄的窗帘。塔卢拉在我的身旁。我的脚又长出来了。我伸手摸了摸舌头,不再有分叉了。我的肌肉似乎是新生的。更为神奇的是,我看东西清晰了。我戴上眼镜,世界反而变得很模糊。我不再需要眼镜了。眼睛的表层重生了。

我蜕下的皮是纤维状的,而且很硬。我将其捆成一堆装进塑料袋,塞进我的衣橱中。塔卢拉一边看着我,一边伸懒腰,舒展她的双手和脚。

“塔卢拉,我到底是个什么?我是怪兽吗?”

她坐了起来,靠着我,脸枕在我的肩上。

“是的,你是我的怪兽。”

我一直为自己前半生惊人的寡淡而感到悲哀。那时候,整个世界只有公寓中的凯斯、塔卢拉和我三人,窗帘隔断了外面的世界,而电视则絮絮叨叨地产生背景音。塔卢拉和我会绕着凯斯跳舞,她则将我们赶走。漂白剂和家具亮光剂的味道在房子里萦绕不去。凯斯抱怨我总是不断地调高暖气温度。但寒冷会让我变得迟钝。

我本该好好享受那些看上去到不了头的、无关痛痒的日与夜。

“考得怎么样?”

“砸了。”塔卢拉扔下她的书包,“你好,凯斯。”

“你好,亲爱的。”凯斯在厨房里大声回应道。

塔卢拉穿着校服,有着一头与明星媲美的金发,浅得发白,眼角化着一抹精致的眼影。

“我笨死了,又不像你。”她踢掉鞋子。

“你不是笨,只是懒。”

她笑了起来,趴在我的身边,正对着电视机。她散发着棉花糖似的芳香,这从她母亲那儿偷来用的。塔卢拉是世界上最甜蜜的小东西。

一阵开锁的声音传来。我看向塔卢拉,除了我们,只有她妈妈有钥匙。我听到了艾米的声音,随后是男人的笑声,那是一个从未在公寓中听到过的声音。凯斯从厨房里出来,手里还拿着茶巾。

艾米站在门廊处,既激动又兴奋,就像她正准备介绍一位来访的高官。

“凯斯,有人想要见你。”

她让到一边。我不认识那个男人。他是个光头,还是疤脸。凯斯坐在沙发扶手上,盯着一块抹布上的污渍。

“哦,我的上帝。”他说,“你们就是那一对公主吗?”

“肯尼,你什么时候出来的?”凯斯问道。

“有一阵子了。”他脱掉外套,扔在一旁。一条蛇纹身盘绕着他的手臂,消失在T恤的袖口。这不是我曾见过的那类纹身,不是因为自我厌弃而纹进皮肤的图案,也不是业余纹身师弄的粗糙货色。它已经褪色了,但仍然很美。它跟着肯尼的运动,泛起波纹,随着他的肌肉起伏。

“过来抱抱我,凯斯。”

她机械地站起来,向他走去。她容忍他拥抱了自己,但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。

“为了庆祝,我带了些东西。”

他递给她一个塑料袋,她从里面拿出了一瓶伏特加和一袋道格斯牌夹心饼干。

“就跟我们小时候一样,嗯?”他咧开嘴笑了。

“看到了吗,肯尼并没有将你的疏远放在心上。”艾米迫不及待地加入进来,“他很开心能够回家。”

他们都没理她。

“现在,女孩儿们,过来亲亲你们的舅舅。塔卢拉,你先来。”

“去吧。”艾米推了塔卢拉一把。

她轻啄了一下他的脸颊,便飞快地退开了。她的举动似乎把他逗乐了。接着轮到我了。当肯尼隔着一臂的距离抱着我时,凯斯就紧靠着我俩站着。

“小姑娘,你今年多大了?”

“十八。”

“你在我进去之后才出生的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你跟我和你妈妈一样,继承了家族丑陋的基因,但是你能做到。”

做到什么?我在想。

肯尼厚实的手掌抚上了凯斯的脖子,用额头抵着凯斯的额头。凯斯退缩了,她不喜欢与任何人亲吻或拥抱。我从来没见到过她像今天这样,受到这么多触碰。

“我回家了。我们不再提那段已经过去了的、暗无天日的年月。未来将会恢复成旧日的模样,甚至更好。等着瞧吧。我们要相互照应。”

作为一个摄影师,乔治娅与众不同,因为她比她的模特们还要漂亮。她的模特都是些翕着牙缝,笨拙木讷的家伙,只能在镜头下展现自己的风采。但乔治娅在现实生活中就引人入迷。

我跟在宴会主人的身边,听她献宝似的跟每一个人介绍我。我们向一群正在高谈阔论、把自己当聚会焦点的人走去。

“我觉得乔治娅有些高冷,而且野心勃勃。”

“她住在马丁荒郊的一栋老房子里。”

“见鬼,是继承的家族财产吗?”

“罗姿,你给乔治娅当过模特。你去过她家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罗姿的声音轻柔克制,能让人感觉到她不求回报的爱所带来的痛楚。至少我希望她的爱是不求回报的。

“你见过她的女朋友吗?”

“大家快过来,见见伊莉莎。”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当着我的面对我品头论足时,宴会主人插进了话,“她是乔治娅的伴侣。”

我跟他们一一握手。

“乔治娅最近的作品可谓是大获成功啊。而且我没想到,她本人竟然如此迷人。”

我们都朝乔治娅看去,在一堆盛装的花蝴蝶中,她穿着黑裤子,白衬衫,一双深红色布洛克鞋。

“别这么跟她说,”我笑了,“她可不喜欢听。”

“为什么?难道不是所有女人都爱听这个?”这个男人支支吾吾地说,仿佛他才想起我也是个女人。

这些人总是喋喋不休。我可是从一个一巴掌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地方来的人。

“别那么浅薄,”我反驳他,“她有的可不只是脸。”

“伊莉莎,你是做什么的?”他们中的另一个人问我。我的粗鲁并没有破坏他们的雅兴。

“我是一个爬虫学家。”

他们一阵战栗,散发出美味的反感味道。

我又朝乔治娅瞟了一眼。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男人伸手碰了碰她的前臂,给她展示自己的平板电脑中的内容。

在我的生活中,在这段恋情当中,我都是一个伪装者。我知道,等我们回家以后,我一定释放自己的妒火。我会拼命地将那些让我想要高声尖叫的有教养、懂礼貌的伪装全部撕下来。

最终,乔治娅会说,到底怎么了?你直接告诉我,别一副要干仗的样子。

这个优雅亲切的女人,从不会被激怒,不会去野蛮地宣泄情绪。我本应该明白,爱的深度与广度,并不能靠其戏剧化的程度与动静大小来衡量。但有时候我会渴望爱带来的动荡,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它的存在。

肯尼第一次来公寓的那个晚上,艾米将塔卢拉带走了。

“但明天要上学。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。”

“明天你不用去上学。”艾米拿起她的手包,“我们要和肯尼出去。”

塔卢拉没动。

“当个好女孩儿,听你妈妈的话。”肯尼连头都没有抬一下。

前门关上之后,凯斯上了锁,还用了防盗链。

“拿上你的背包,装几件衣服。不需要的东西就别装了。”

“为什么?”我跟着她走进卧室。

“我们要离开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你只管装你的东西。”

“那学校那边怎么办?”

凯斯直接将抽屉翻倒,衣物乱七八糟地堆在地板上,她在里面一阵乱翻。

“塔卢拉怎么办?”

她瘫坐在床上。

“我总是为了某个人留下了。先是妈妈,再是艾米,然后是塔卢拉。”她用拳头狠狠锤向羽绒被,“如果只有我俩,我们早就离开了。”

“留下?”

她没有在听我说话。

“我等得太久了。本来一有机会我就该远走高飞的。见鬼!”

她躺了下去,脸朝着墙。我伸出手想抱抱她,她一缩身躲开了。每当我想触碰她的时候,她总是这样。每一次,我都很受伤。

速,我男孩身体似的平坦胸膛和狭窄臀部十分适应这样的转变。

我从人类的外壳中爬出。蜕皮的感觉很好。我蜕掉了肯尼碰过的每一寸肌肤。

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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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编 孙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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